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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最后的夜晚》是对《路边野餐》的诚实翻拍。它们太像了。
这算不得什么大错。许多导演终其一生,都在反复拍同一部作品,有的则连一部都拍不好。只是对于我个人,不是那么希望看到,毕赣提前进入固守地盘的中老年阶段。
从《老虎》、《金刚经》到《路边野餐》,毕赣已经甩掉同龄人,提前完成了升级打怪的过程。到了《地球最后的夜晚》,虽有资方的空前投入,它所依赖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新意,关键词却是保守和抱歉。
或者这么说吧,这次原创/改变/精粹的东西很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一个青年电影人的过度苛求)。最大的改变,就是没有念诗,取而代之,是比诗还多的念白。
两部电影都有一个毕其功于一役、凌驾姿势般存在的长镜头,它把时空记忆打乱,颠倒把玩,互相渗透着来讲(看过《路边野餐》的绝对不会陌生)。无论是长镜头内的世界,还是长镜头之外的生活,本片都可视为前作的原样重来。电影里也反复出现一句台词,这桥段也太老套了吧。
凯里的天气预报(电视机画外音)、漏水房子(陈升的瀑布房子)、火车轨道(凯里的地理交通)、卡拉OK演唱会(《坚强的理由》、霓虹彩灯)、镜子玻璃(反射加透视)、时钟手表、狗的玩笑、长大的小孩、重逢的恋人、弥补的缺憾、时间的流动……就连主打的《墨绿的夜》和《蓟花姑娘的摇篮曲》,也对应了上次的《告别》和《小茉莉》。
但《地球最后的夜晚》给我的观感并不好。
也不知何故,2018年特别流行大家都讲贵州话。电影全程,靠黄觉的旁白在苦苦支撑。密集絮叨的旁白,长篇累牍,加上缓慢的镜头移动,它们所提供的信息,像被雨水所冲刷、浸泡并稀释过,导致电影没能有效转动起来,变成了点击箭头,往前翻页。原因也很好解释,之前所有一切,出片名之前的四处晃荡,都是为了进入那个长镜头。
还有,片中多于一场戏的出场人物,他们的性格模板,神奇相似。他们迷失在一个又一个故事当中,讲故事就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一个朋友,也很愿意跟你分享。只要轻敲漂流瓶,他们就会自动放送,不轻易停下。
再好比主人公对小弟,对女人,有亏欠或执念的强烈情感。似乎过去十余年,他回到凯里,依然无法解脱释怀。但是,刻骨铭心的情感,到底从何而来?电影语焉不详。陈升叔叔干掉了白猫,黄觉干掉了陈升叔叔——拼图故事可以一笔带过,可是情感的概念不能靠强行喂养灌输啊。一起看电影,一起上床。提了几嘴,没了。
《路边野餐》里面,陈升叔叔对小卫卫和妻子的执念,同样经过云山缭绕,如梦之梦。不善表达的社会人,偏偏有非职业演员的生涩沉默昏睡,很是动人。但《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职业演员,已经近乎中国电影的顶配,观众所看到的,是一些似曾相识,用意未知的符号印象。譬如汤唯的绿,两次揪头发。还有黄觉的侦探寻人、黑色游走,实为毕赣诗作的咒语。
再对照陈永忠这次在《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表现,你会发现旁白和台词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它们并不会把故事说得更清楚,反倒可能更迷糊。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影像画面,没有提供准确、有效的信息,相反,大量的空镜,遮挡,黑暗阴影,制造了冗余和无效的干扰内容,令观众犯困。看下来,演员也不过是在单纯执行导演意图,或者被云里雾里所击倒,不知道在做什么。
如果演员只是人体模特道具,电影又让李鸿其大特写啃食苹果,在黑夜中告诉你,主人公哭了。不得不说,李鸿其那一幕,加上伤心人吞下苹果核之类的台词撰写,片子确实有点现学王家卫的意思。
或许,一部电影可以没有故事。诸多报道也说,本片经过了多次推翻重来。可是看下来,感觉《地球最后的夜晚》不是剧本没写好,而是根本没有剧本。
为仪式感而存在,跟主人公一起戴上3D眼镜的长镜头,没有了《路边野餐》技术不达标所造成的诡异时空梦境,以及塌陷错觉,而是会直接告诉你,漫长黑夜都是假的(3D眼镜同样是诚实的)。上次的时间,这次的记忆,本质上是一回事。由于事先被提示,并告知,导致我这回根本进不去片中的记忆迷宫和监狱。因为我不需要别人,尤其是导演来告诉我,是时候了,准备进入主人公的精神躯壳吧,准备开始共情。不是我冷漠,真的多此一举,毫无必要啊。
最无奈的莫过于整个长镜头,好像只是为了念出那段小鸟诗,为达成男女消失的一吻,所架设的存在。《路边野餐》被藏起来的情感,这次旋转一通,大大方方地表露了出来。
片中的解码猜谜游戏,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万绮雯、邰肇玫、陈慧娴之类的港台女歌星名字,还有水草、杯子、潜行者、飞向太空之类的塔可夫斯基元素。其实没什么不好。但毕赣玩的次数太多次,反复提凯里、戳思想钢印,就有点乏味了。
为了看《地球最后的夜晚》,我专门挑了一个比较亮的电影院。可再亮的灯泡和月亮,都不太救得了加上3D眼镜的漆黑画面(如你所知,几乎所有3D电影都会在我的评价体系里面扣一颗星)。全篇的灰暗视觉氛围,主打的从晦暗通往黎明的夜晚色调,加剧了疲惫感,我个人是感觉不到用3D的必要。
好在毕赣还有保留为数不多的冷幽默,例如进入长镜头之前的大保健段落。以及不错的选歌品味,可以继续和科长争夺打碟界的金牌DJ名号。
一首《墨绿的夜》,一首《蓟花姑娘的摇篮曲》,都很棒。看电影之前,已经循环了无数遍。不过中岛美雪阿姨的摇篮曲,我更推荐在《歌旅》的《LULLABY SINGER~蓟花姑娘的摇篮曲》,唱功制霸。 无论《地球最后的夜晚》口碑如何,小蓟花是否比小茉莉更香,再哪怕影片创下低分,毕赣都已经成功了——比他的同龄人,也比第六代导演(目前是在商业票房上)。
但以这样一部电影结束牛鬼蛇神的2018年,心情总归是复杂的。
《秘密金鱼》:打球打不过我,辣鸡。 《路边野餐》:作为诗人和歌手的陈升叔叔
这里,我抛开营销、抛开市场、抛开观众等等外部因素不谈,只就这部电影本身来说说看法。主要是以下几个方面:
台词差。看的时候,感到百分之四十的台词可以直接删掉、百分之八十的台词都想帮它改了。对话是小说、戏剧和电影里特别难处理的一个技术问题,但实际上,是设定问题。
看到有人说这里的台词像王家卫,但王家卫的做法是全部散文化,所以他的电影台词更像一种风格明确的文体,而毕赣的台词不是,他在散文/诗化的语言和人物的对白之间完全迷路了,既达不到彻底地抒情,也达不到拟真的日常。只有两种可能的做法:要么把人物统摄在语言的氛围和逻辑之下,要么把语言归属在人物的身份和精神之下,不存在中间地带。
举个例子,开头罗紘武在床上醒来和女人对话,在女人还没有询问他梦到的人是谁的时候,罗紘武自己就说出了“我对她的过去不了解”(大意)等等,这是脱节的,这个对话没有推动的机制,罗紘武的设定是一个被“危险的事物吸引”(大意)的人,这样的人一般来说只会被动地诉说,而不会主动地倾诉(他也提到了女人不该翻他的包),对话是双方语言和情境的交替促动,这里的场景等于小说里的“直接引语”,这里的语言和电影的旁白是不同的东西,毕赣没有能够控制好分寸。再比如,旅馆老板那一节,罗紘武问孩子是不是他和万绮雯生的,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一圈,描述他对万绮雯话语对困惑,这很不可信,这个表述是导演的需求,而不是旅馆老板的需求,即便他要表达这个意思,也不太可能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更大的可能是直接回答,因为,这是直接引语,而不是旁白,旁白允许背景和信息的连续积累,二对白不允许,它就是当时的、必然的、短促的、有效的。类似的例子遍地都是,都表现了一个基本的问题:这些人没有按照这些人的身份设定来说话,而是按照导演对于线索布置、对于信息输出、对于诗意的语言的不恰当的追求。
长镜头不必要。在《路边野餐》里的那个四十分钟的长镜头,曾让我非常着迷,因为它的存在感极强,很多时候运镜到下一个场景的时候,画面常规应是的断续变成仍在连续,让我感到震慑,因为这个镜头在不断提醒我它的存在,并且,它不是以一个“梦境”的身份出现的,而是以现实的名义,在现实的名义下做到了超过现实(不是超现实),这就形成了极大的张力,让人印象深刻。但是在《地球》里,没有,首先是这个长镜头没有表现出很强的存在感,很多时候我都忘了它是个长镜头,既然如此,何必执着这个手段呢?更糟糕的是,梦境这个身份,让这个镜头矮化了。因为梦境的复杂和离奇和多次元的逻辑,本身的形式就比一个长镜头要更具张力,而梦本身并非连续的,连续是违背梦境的逻辑的,梦的时空是超时空的,长镜头让它变得像被牵线束缚的风筝一样,飞不到它应在的高度上。那么,这个镜头除了炫技和私人偏好之外,就没有必要性了。
那么接着就说梦境的问题。这部电影对于梦境的呈现是失败的,它的梦境感还不如《路边野餐》的张力构成的梦幻感。《穆赫兰道》整部电影的张力都构建在梦境的逻辑张力上,这是我知道的电影里对梦最逼真的一次引用,而《地球》让我感到,毕赣根本就不懂做梦是什么感觉。举个例子,梦境最明显的一个状态,是视角主体的不断混淆和跳跃,也就是说,比如,你面对一只猫的时候,它本来是你面前的一个事物,但下一刻,你可能就看到了猫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梦里的主体总是在轮换,但它整体上又统一在第一人称视角之下。再举例,梦境中的时空尺度是非常跳跃的,《穆赫兰道》里蓝色立方体里钻出的小人,在物理空间逻辑里小,但在主角的感知空间里又大,这个变异在电影里表达得非常生动,所以那一幕让人毛骨悚然、让人入梦。但是《地球》的整个梦境,几乎没有看到任何一处跃出视角主体、跃出时空限制的地方,追求长镜头的连续性而设置的空间布景,太死板、太狭隘了。所以,我想给毕赣提个建议,莫不如在前半段用长镜头,莫不如同时在后半段,放弃长镜头,可能最后的效果要好得多。当然,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并不理解梦的逻辑性的导演,那就没有办法讨论了。
关于梦境的另一个方面的问题是,梦并不是说不可以作为叙事的一面镜子实用,但是,如果它的整体就只是一面镜子,那就失当了。因为这样的梦,没有说服力。比喻来说,梦更应该作为一面具有倒映效果的湖面,除了倒映出的信息之外,它还有自身的深度、自身周边的未知的丛林。失去这种幽深、如谜的话,梦就不是梦了。《地球》的这个梦境在这方面就是太过具体,没有冗余信息,所以才显得匠气和刻意感如此之重、让人难以相信它。
关于诗歌。毕赣不会写诗,但他的电影影像里并不缺乏诗的滋生空间和气候,他是一个有诗的感觉的导演,这是他和塔可夫斯基最大的不同,也是他今天不可能、未来也几乎不可能拍出塔可夫斯基电影的诗意的原因。所以,当毕赣这一次虽然克制了、但仍然没有放弃把自己的诗歌放进电影里作为题眼的时候,这部电影对于他来说,就失控了:他以为可以安置诗意的地方,是不具备诗意的,他无心组织出的地方,却洋溢着诗意。这里面还要区分一个问题,诗意,并不等于诗歌。电影,不需要诗歌(诗句),只需要诗意就可以了,他应该更彻底地抛弃诗句这种具体的东西,重新去体会影像作为具体的材料,是如何具有诗意的,这种具体和文字性的抽象的诗意,不是一回事。
但是,即便有这么多不是之处,我还是很推荐这部电影,因为,至少它是一部可以让我们去探讨这些问题的电影,而院线里的其它电影,几乎除了工业制造的故事和廉价的感动、廉价的兴奋之外,毫无讨论价值。所以,《地球》虽然做得不够好,但是它做了别的电影没有做的事,这就是它唯一的也是重要的好处。
1.中文片名“地球最后的夜晚”,来自智利小说家博拉尼奥的同名短篇小说集。
2.英文片名“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来自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同名自传剧作,中文名为《长夜漫漫路迢迢》。
3.英文片名之二“Roadside Picnic”,是毕赣第一部电影的中文名,来自于塔可夫斯基《潜行者》的改编原著,作者是斯特鲁伽茨基兄弟。
4.中国大陆正式海报,原图来自于《枕女优》的封面。
5.法国预告海报,原图来自于夏加尔的《散步》。
6.电影中多次出现的水草镜头、轨道车、多处废墟场景,来自于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
7.桌子上的水杯被火车震落,来自于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
8.罗纮武和万绮雯上天的时候,万绮雯提到有一对夫妇住在家里可以飞翔,来自于夏加尔的画。
9.罗纮武和万绮雯上天落地后,出现一匹拉苹果的马,苹果散落一地,来自于塔可夫斯基的《伊万的童年》。
10. 罗纮武说要“飞向太空”,来自于塔可夫斯基的同名电影《飞向太空》。
11.人体飞升、旋转,燃烧的房子等,来自于塔可夫斯基的《镜子》。
12.电影里的废墟场景、拿火把的镜头,来自于塔可夫斯基的《乡愁》。
13.白猫对着镜头吃完整个苹果、女人趴在他身上,来自于蔡明亮的《郊游》。
14.罗纮武和万绮雯上下亲吻的镜头,来自于王家卫的《蓝莓之夜》。
15. 万绮雯唱歌(正片里没有),来自杨德昌的《牯岭街杀人事件》
16.万绮雯一直呆酒店不出来,最后交不起房租,只能每天讲一个故事换房费,讲了一千零一夜。这来自于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也叫《天方夜谭》)。
17.反派陈永忠唱歌,来自于大卫林奇的《蓝丝绒》。
18.一段现实、一段梦境的结构,来自于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
19.当然,“抄袭”的东西还有更多:莫迪亚诺的小说(关于“记忆”)、胡安·鲁尔福 的《佩德罗·巴拉莫》(关于“时间”)……
也别忘记电影角色的名字直接来自于港台明星。
法国当地时间5月15日,备受关注的毕赣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在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首映,曾因《路边野餐》拿下金马奖和洛迦诺电影节最佳新导演奖的毕赣,是当下中国最具艺术才华的年轻导演,被电影界寄予厚望。《路边野餐》仅用几十万的低成本获得超高赞誉,令毕赣的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拿下了五千万的投资,并请来汤唯、黄觉、张艾嘉等明星主演。此次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被选片人福茂形容为“继承了侯孝贤和大卫·林奇的风格”。
在首映之后,《地球最后的夜晚》惊艳了外国媒体,网络上出现不少对毕赣的赞美之词,导致第二场放映排队观看的记者人数急剧上升。毕赣扎根于本土(贵州凯里)的创作反而让他更有国际化的潜质,此次他虽然没有被选入主竞赛单元,但用一个新人姿态在“一种关注”单元出现,不用与众多大导演争锋,反而会让他获得的评价更加纯粹。
前2D后3D的特殊模式,一小时长镜头惊艳外媒
此次,《地球最后的夜晚》使用了一种新鲜的观影模式。片长2小时10分钟,前半部分是正常的2D格式,但到了中间,出现一个颇具仪式性镜头,饰演男主角罗纮武的黄觉进入影院坐下戴上了3D眼镜,然后片名《地球最后的夜晚》字幕出现,提示观众也戴上眼镜,正式开始影片的3D部分,而整个3D部分是一个一小时的长镜头。
值得一提的是,在戛纳的放映条件下,3D纵深效果还比较明显,但由于是夜景镜头,恐怕未来对国内观众的观影是一个考验,一方面国内银幕的灯泡亮度标准建设还不尽如人意,另一方面观众能否理解从中间开始进入3D的观影方式,也要打个问号。
记忆与梦境的来回穿插,一生一瞬的悲欢离合
《地球最后的夜晚》全片大约44个镜头,和《路边野餐》有一脉相承的记忆主题与叙述方式,只不过影像上更加华丽、梦幻,沉浸式梦境的体验更强大。
影片开场,黄觉饰演的男主角罗纮武与齐溪饰演的红颜知己一夕欢愉后,决然离去,因为他内心始终难以忘怀自己心爱的女子万绮雯(汤唯饰演),影片的前半部分,他一直寻找着万绮雯的踪迹,从她好友的监狱到她的前夫,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与此同时,过去与万绮雯相识相恋、又遭到万绮雯老板左宏元报复的记忆,一幕幕在他的叙述中浮现。男女主角的性情和言语拥有诗化的韵律,还充满了想象力,“拿到枪/旋转球拍就能飞向太空”,“在影院杀人,与电影人物同时开枪就不会被发现“等段落都产生了奇异的效果。
影片的后半部分其实可以被看作是罗纮武的梦境,也就是由那个震惊外媒的一小时长镜头呈现。镜头从进入山洞内部,调度到跟随缆车下山,降落到山下的台球房,再随着人物飘到空中,接着进入正在演出的广场,在苗岭山麓的阶梯间不断穿行,罗纮武怀念着的人们递次以新的形象出现,拼解出了他近乎一生一瞬的悲欢离合,最终镜头落在黄觉和汤唯的深吻里又缓缓离开,穿行到象征着短暂的一簇烟花上,令观众如梦初醒。
游魂一般的男主角始终在思考,人的身体是不是氢气做的,而关于女主角的真实记忆又是否存在。正如片中台词所说,“想起的越少,忘记的也就越少”“泥石流不可怕,活在记忆里才可怕”,毕赣似乎想要传递一种对记忆的哲学思辨。与此同时,他还将自己的美学风格与观众的观影体验结合到了一起,因为观影时,观众会不由自主地把对前期剧情和人物台词的记忆,投射到后期的梦境里,这与主人公飞驰的神思不谋而合。
自成体系的审美逻辑,魔幻又暧昧的空间制造
如今,毕赣被认为是年轻导演中最有希望成功晋升中国最好的艺术片导演的人选,这与他拥有自成体系的审美逻辑分不开,在他的审美逻辑内,光影呈现近乎无可挑剔。
此次他的灵感来源于夏加尔的画作、莫迪亚诺的小说和保罗·策兰的诗句。深红与墨绿形成了本片的主色调,既拥有强烈的冲突,又充满超现实感。构图上,毕赣十分注重道具的运用,内景有圆形的镜子,多种形态的灯具,时明时暗,带来不同的气氛,《路边野餐》中重要的符号性道具时钟,也在本片里数度出现;外景则利用凯里地貌,打造出来回穿行的空间感。而他的“废墟美学”依然存在,岩洞地下室倒映的粼粼波光,显得暧昧而又魔幻。
影片的音乐由与侯孝贤多次合作的林强,以及台湾音乐人许志远共同完成,使用了不少电子乐的元素,旋律和质地非常抢耳,而身为八零后的毕赣也使用了伍佰与莫文蔚合唱的《坚强的理由》、陈慧琳的《花花宇宙》、南方二重唱的《墨绿的夜》等同龄人熟知的歌曲。
汤唯诞生最美银幕形象,明星表演融入导演风格
由于《路边野餐》大多是非职业演员演出,此次《地球最后的夜晚》请来汤唯等大明星出演,曾被质疑会影响导演的原生态意境。不过事实证明,毕赣还是将明星演员们成功融入了自己的风格当中。
这是最适合汤唯的一种电影了,她在片中饰演两个角色,身着墨绿裙子的“电影迷”万绮雯拥有和香港明星一样的名字,神秘艳丽、吹气如兰,却无根无源,飘忽不定,象征着爱情由鼎盛到终结,另一个是一小时长镜头中穿着红色皮衣的凯珍,人如其名,如“凯里的珍珠“一般天真活泼,对世界还抱有梦想,象征着爱情初生的甜蜜。这也堪称是汤唯最美的一个银幕形象,完全符合她唯美的气质。
张艾嘉也饰演了野猫母亲和红发女子两个角色,后者也出现在一小时长镜头中,她的几句台词无意中点破了记忆与梦境关系的主题。男主角黄觉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带观众入梦的领路人,他略显沉重的形象让影片内容有了深入的基础。饰演“野猫”的李鸿其出场虽不多,但一个边吃苹果边流泪的长镜头几乎重现了他在《醉生梦死》里的演技时刻。“升哥”陈永忠此次虽然只有两场戏,但阴狠莫测的大佬形象突破了过往民间诗人的状态。
此外,齐溪、明道也在片中各客串了一场戏。其他几位非职业演员都各具特色,正好和男主角黄觉形成一种对应感,尤其是饰演童年野猫的罗飞扬,小小年纪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凤凰网评分:8分
毕赣用《地球最后的夜晚》带我走了一段慢而稳的过山车之旅,带我们穿过记忆、悲伤、以及他独特的影视魔法。直到影片结束之后,依然余味悠长。而其中那个长达50分钟系列镜头,将在电影圈里被久久谈论。
—— JordanMintzer《好莱坞记者》
《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场感官的盛宴,片中的一切都是由气氛、印象、情绪而演绎出来的。 尽管一个男人在父亲去世后回乡的情节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在毕赣眼里,没有任何一种旅程是平淡的。在他的镜头下,电影就是造梦,而在梦里,哪怕再稀松平常的故事也必然都是梦幻多彩的。
——Mónica Delgado《Desis FIim》
如果我能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反复看《地球最后的夜晚》,一直到戛纳电影节闭幕,我都愿意的不得了。
——CedricScccivali《ICS FIlm》
毕赣导演了一部既风格独特、又情感充沛、美轮美奂的原创作品。从电影的第一分钟到最后一分钟,我都被故事紧紧抓着,不管是节奏、风格还是原创性,这都是一部挑不出毛病的作品。
—— PapayaFilms
《地球最后的夜晚》向我们展示了它的极高品质:从演员、画面的色彩、舞台的置景、到导演,都是百里挑一的。而当毕赣最终抖出他那个天才长镜头的时候,你立即就知道,这部电影是纯粹的魔术。
—— CasparSalmon
文/秦婉
天亮后,让我们聊聊《地球最后的夜晚》。
我在刚结束的纽约电影节两次观看了这部影片,两次间隔十天。十天里我也和其他参展影片度过了不少美妙的时间,却觉得自己始终没能离开那个夜晚。
《地球》无疑是第五十六届纽约电影节最受关注的影片。原计划的两场放映都引来了长长的standby line,甚至被作为一种现象被剪入电影节的后续宣传短片。我在第一场排队2小时没能得到入场机会,第二场提前四小时才惊险领票。主办当即宣布追加放映。而十天后追加场次门前的队伍仍不见短。
这种关注不难预期,革命性的2D转3D的观影方式,以及载入史册的近一小时的3D长镜头,都充足了这部影片的噱头。而如今人们走进影院,无非就是想经历一点儿能让自己目瞪口呆的事儿。
没能预期的是,这部最接近“梦”的电影,让我目瞪口呆的并非它的技术实现,而在于它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结构,解放了一种东方的超现实视角,对生命其终极的被动性进行了一夜慈悲的凝视。
[ 梦 ]
电影对梦早已有诸多讨论——无论是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今敏的《红辣椒》,诺兰的《盗梦空间》,阿彼察邦的《幻梦墓园》… 造梦电影试图从影片文本与传达的层面拆解时间与逻辑的连贯性,还原梦境与现实的交织与摇摆:人们为什么会做梦?梦中的人物关系从何而来?梦终将流向何处?是无法实现的现实渴望,矛盾冲突的精神人格,断裂倒错的记忆,隐秘压抑的潜意识,是从规范中解脱的时间概念,是救赎一种摇摇欲坠的、非理性的真实。
《地球》升级了《路边野餐》低饱和度的画面、自然光的采用、粗粝的调度,成全了一个旖旎潮湿的、脱离了物理学时空制约的、几近走火入魔的迷幻梦境。而与电影前半部分曲折颠倒、散乱拼接、不稳定的回忆形成对比,电影后半段的梦境正序、完整、一镜到底,并用3D实现了彻底的浸入体验,影像在跌宕起伏的地势高差中轻盈穿梭,如同对沉重回忆的自我修复。不少西方评论将影片细腻的色彩与情感处理概括成对王家卫电影的引用,但这大抵又是一次对东方美学笼统的泛读。相较于王家卫电影中情欲与社会规范含蓄暧昧的争斗,《地球》中的人物都有天真透顶的孩子气,出走与追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千年女优》式的命中注定与执迷不悟,而故乡凯里,则是那座不知魏晋的桃花源。
表面上,故事讲述了黄觉饰演的男主角罗紘武因为父亲的过世,回到老家凯里。故地重游使他回忆起死去多年的少年玩伴白猫(李鸿其 饰)和十二年前的情人万绮雯(汤唯 饰)。其间,他还拜访了白猫的母亲(张艾嘉 饰),聊起和白猫的年少往事。同时在父亲的遗物里,他得到一张藏在钟表中的老照片,他相信这属于自己很早就消失的母亲,于是根据照片上的线索踏上了找寻之路。在找寻的终点,他进入一家影厅,这时观众终于随着男主角带上3D眼镜,开启了将近一个小时的、3D长镜头营造的悠长梦游。梦境中,他依次碰见了一个12岁的少年,言行举止既像年少时的白猫,也像想象中自己与万绮雯那从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像极了万绮雯的女子,名叫凯珍(汤唯 饰);一个红发女子(张艾嘉 饰)正准备和一个陌生男人私奔。
[ 海面之上 ]
初看结束,我匆忙将它理解成一个有关和解的故事 —— 一个人借由梦境与他逾越不了的情感记忆彼此成全:梦里他依照预想,教那个在情人腹中就已死去的儿子打了一场乒乓球,并给他起名叫“小白猫”;梦里他追问正要私奔母亲为什么决意离开,并以母亲之口说出了他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理由;梦里他终于和情人来到了那个一念咒语就会旋转的房间,在那间已成废墟的房子里亲吻到忘记时间。电影的海平面上浮现的冰山局部,至此已经足够令人信服。
几天后当我跳脱出那片意象堆叠的布景,与追随叙事的紧迫感隔开了足够距离,忽然就和朋友复原情节的过程中感觉到,这是一部只关于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电影:
父亲,儿子,朋友白猫,白猫的父亲,男主角本人,是那个男人。
母亲,情人,朋友白猫的母亲,是那个女人,是男人在找寻的女人。
而电影更大的惊奇并非来自于这多重身份的叠加,而在于它通过构建一个精巧的结构,效仿了生命螺旋轮回的本质;以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窥探到无能为力的处境,以及化解这种困境所需的巨大的善与信;而这形式本身既是谜语也是回答;是对《金刚经》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表述的影像尝试。
[ 女 ]
毕赣在纽约电影节Q&A中说,如果电影人物也像游戏人物里那样有自己的属性,那么汤唯扮演的角色是水属性的,张艾嘉是火属性的。
影片中万绮雯出现的画面总是伴有水的元素:漏水的房间,雨,藻荇蔓生的水岸,废旧泳池;水,除了造成一种不可捉摸的绿色背景,渲染氤氲的回忆氛围,也是形成镜像反射的介质,暧昧了现实与幻觉的边界。张艾嘉在男主的梦中则一头红发、擎着火把。有趣的是,影片中汤唯对男主角说的第一句话是借火点烟;而张艾嘉的第一句话,则是以理发店老板的身份对男主角说:”剪头发?没水哦!“
绿与红,水与火的对立,缺火与缺水的互补,好似是对人格的拆分:通过分离人格中矛盾的面向,合理化人物不可解释的部分——一个偷情的情人,若即若离、顾虑不安、悲观,却还是下定决心要一同私奔;一个抛下家庭的母亲,洒脱、勇敢、风风火火、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孩子就上了路——这两个形象是一个灵魂向不同对象开敞的A面与B面,彼此包含,彼此解释。
在梦境开展之前,电影也多次暗示了万绮雯和男主母亲的相关性,例如第一次见面时男主不断对万绮雯说她很像自己的母亲,和母亲画着一样的妆。此时万绮雯一席绿裙,但鲜红的口红却染花了嘴,就像唇边火焰一团。例如男主三次跋涉寻人(探监、旅馆、废墟歌厅),对线索人物的第一句问话却都是”你认识万绮雯吗“;例如探监时的女人说自己入狱的罪名是”诈骗和身份造假“;例如男主终于抵达了传说中母亲就职的歌厅,在向老板求证有没有一个叫万绮雯的歌手后,紧接着就是问出”她多少岁“——此时,在男主的觉知中,情人与母亲两个原先彼此独立的形象已经出现了动摇与渗透,在意识表层,他已怀疑那个被寻找的对象究竟是谁。
而介于这两个形象的中间的,是男主梦境的女主角,依然由汤唯扮演的台球厅老板娘凯珍。凯珍显然有着万绮雯的面孔,却一头短发,穿着红色的短袄,或许是对造梦大师今敏和《红辣椒》致敬之意,凯珍的造型举止间颇有一种《红辣椒》中梦境侦探的跳跃俏皮。梦境中的凯珍,时而说着凯里方言,时而说普通话,身份在故乡人和不会久留的异乡人之间摆荡。她怀着做歌手的梦想,随时准备离开自己的男人,她身边的故事仿佛是男主母亲留给自己那本最珍贵的绿皮书中的情节。她说着万绮雯说过的话,她想点燃烟火却没有打火机。她的柔情与果敢中和了万绮雯与母亲这两个形象,成为男主角意识构建出的理想存在。于是在梦里他和她一同起飞,一同接近月亮,而梦的结尾,他果真跟随她找到了那座书中的房子,并让它旋转了起来。
[ 男 ]
主角通过对女性人物人格的拆分和重构获得了可以寄托的理想对象,而他意识里的男人们则用来分担自己不同的精神身份。暂且搁置这些人物谁真实、谁虚构等未必存在答案的客观现实,从主角的叙述中可以得知,男主角基础的社会身份——儿子、父亲、丈夫、兄弟,都没能得到满足:一个做不成的儿子(母亲早年离家),一个做不成的父亲(流产的胎儿),一个做不成的丈夫(情人的不可得、现实婚姻的破裂),一个做不成的兄弟(友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被杀害)。
电影开头,男主幽灵般的旁白说”好像一切的故事都是从一个朋友的死亡开始“,而回顾影片,男主之外的男性角色都已不在人间:未出世的儿子,惨遭谋杀的少年友人白猫,刚刚病故的父亲,很可能已被男主枪杀的万绮雯男友左宏元。这些看上去分离的形象却构成了一个环形关系:白猫的父亲绰号老鹰,自白猫幼时就入狱多年;青年白猫利用男主给左宏元送一把父亲的枪,却因男主的耽搁被左杀害;男主为了追查左宏元,找到了左的女友万绮雯,并和她坠入爱河;万说自己怀了男主的孩子,却迫于左的存在没有将孩子留下;万和男主计划在影院暗杀左;回忆的时间线在男主用那把白猫的枪对准左时戛然而止——男主突然离开故乡多年。
梦境的入口,男主提着煤油灯,探过一个幽深潮湿的隧道,进入一个狭小简陋的房间;而后一个戴着牛头骨面具的少年走出——这幽微的空间是母体的子宫,是白猫葬身的矿井?那牛头骨是死亡标识,还是人格的面具?少年承诺男主,打一场乒乓球就带他离开这里,随后掏出一个刻着老鹰图腾的乒乓球拍。这时,没能诞生的儿子与早逝的友人白猫两个形象已开始胶着,而他们的相关性,在当男主穿上少年父亲的风衣,并给少年起名叫“小白猫”时已全然的重叠。谁参照着谁构建?抑或说,两人都是那个被辜负、被遗弃者的投射。
男主角对这年幼的形象同时充满了同情、愧疚与依赖。他安排少年做自己意识地牢的守夜人,让他掌握着整个梦境的地图。最终少年作他的向导,开着摩托车带他离开了那个逼仄的空间,路上两人一唱一和,一个自称“最善良的鬼”,一个自称“最幼稚的杀手”,又互相称对方是骗子。男主问“门不关,不怕有人偷东西吗?” 少年答:“除了你谁还会来?” 他是他思想的囚徒,在乒乓球一来一往的回合中,他始终要击败那个被抛弃的自己,却也将无邪的纯真与对爱的憧憬遗留在了他的身上。
[ 梦中之梦 ]
影片颇为奇幻的一幕,是男主与少年告别后坐着飞降缆车,沿空中索道缓慢的从山上向坡谷滑行。此时,山间突然充盈一种几近诡谲的古老吟唱,就像《攻壳机动队》中草薙素子与傀儡师合体时那首著名的《傀儡谣》,一种古代神道教巫女祭祀用的音乐,如同洪荒之初的呼喊,也像来自幽冥废墟之上的召唤——有讨论补充那是侗族大歌——它共伍佰和中岛美雪的音乐一起构成了影片重要的声音记忆。主角在这充满宗教感的齐声呢喃声中下沉到他意识的深处,而那里,有他一直找寻的女人。
梦的主体发生在山坳中简陋的夜市,这天是冬至,一年中夜晚最长的一天,从此,夜将会被白昼一口口吞噬。
夜市中聚集了一些草蛇灰线的意象:“春风招待所”明显对应着父亲以母亲命名的那间“小凤餐厅”,老虎机对应着跳舞机,野柚子卡拉OK影射着万绮雯给自己的难题,这儿的灯箱在凯里的夜市里也见过,烟花铺子回应她抽烟的嗜好。旁边的小舞台上正在举行歌唱比赛。一个电动玩具小货车进入视野,引领主角的步伐。他时而是徘徊情人身边的偷情者,时而是母亲身后的儿子,他说这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机会,却与“她”和“她”都不能相认,只好重复着“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多希望你就是她”。
片中最动人的情节,是男主角跟着母亲绕过崎岖的山路行至山顶,这时铁门外的货车旁等着一个男人——男主将其隔绝在意识的深渊之外——而母亲正准备与那个男人私奔。在确认过母亲的心意之后,就像当年他用枪抵着左宏元,他再次用枪抵住这个要带走母亲的男人,目的却是逼迫他带走母亲,实现她的自由。但他仍忍不住追问母亲为什么要和他走,母亲的第一个理由那么稚气,像极了一个孩子为他关心的人寻找的托词:“我吃了太多苦,而他那里的蜂蜜很甜”;而第二个理由,她说,“我牵挂的人还小,他很快就会把我忘记”。
[ 生灭 ]
“面对某人的离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编造一些能够减轻痛苦的缘由,使他们最后一个关心之举恰恰落在自己的身上。我们重新安排那些机缘巧合,以便赋予它们某种意义。” 当他的诘问是,“为什么抛下那样年幼的我”,他为自己准备的抚慰是,“我还小,我其实可以忘记”——哪怕他从来没能忘记,甚至将对她的寻觅,当作了自己一生的母题。
他掩不住眼泪,只好佯装劫匪,说要抢她最珍贵的东西。她摘下手表,他放走了她。
旅途的起点,小凤餐厅,钟表被摘下,换上父亲的遗像。在那个幽暗漏雨的房间,积水倒映着吊灯圆形的光,男主角坐在床边,拆开钟表,从钟的背面找出一张没有头像的照片。
水中的灯影、不走的钟、没有身份的照片——三个影像垂直交叠,串联了停驻的时间、幻梦与真实的流动,以及无法具象的精神依托。
梦的尾声,他将母亲给的手表送给凯珍,那也是一只不走的表,凯珍边抱怨着,边将它戴在手上。时间在那一刻勾成了莫比乌斯:究竟谁发生在前,谁发生在后?那是将母亲的表转送给了情人?还是演绎了母亲年轻时被情人赠予手表的一幕?是生命的解构还是时间的轮回?也许时间从来就没有长度,色相生灭,声相生灭,活着与死去同时,过去与未来无序。而这是生命终极的被动,或生命终极的自由?
——“你怎么可以送人表呢?表代表永恒啊。”
——“你怎么可以送人烟火呢?烟火代表短暂啊。”
——“我们不就是短暂的吗。”
我们不就是永恒的吗。
公鸡啼鸣了,天要亮了,梦要醒了。那根我们临走前点燃的烟花,在我们离开时并没有变短;日历上说这是最长的夜晚,我说它太短暂了;我问你人们知道自己在做梦吗,你说梦是忘掉的记忆啊。
究竟我是人间游走的幽灵,是弥留之际的老者,是回到故乡乡音无改的中年人,是热衷危险的少年,是那个从未降生的胎儿?我可以是他们中任何一个,在漆黑的羊水或凝缓的洞穴中构想着他和她应有的故事;也或许他们都是我,一并扛着衰老的遗憾与悲伤,也腾腾驾着青春的指引和抚慰,永远也说不出那句“别走了”,只念念不忘那句你相信的咒语,它让宇宙如生命般旋转,湮灭无数的选择与星轨,而我会像那个突然滑行的杯子,带着救赎似的献身与必然,一次又一次的跌落,如同一回又一回的,与你相遇。
今夜,你数天上的星星吗?
《地球最后的夜晚》在大众层面所引发的喧嚣,令我产生了思考:
作为受众的观众,何以成为电影《地球》的危机?
这也是在《艺术社会史》的最后一章所提出的问题,当年豪泽尔曾提及,电影自诞生以来就面临的危机之一,就是必须要面对“非艺术公众”的受众。身处当下,艺术欣赏早已不是上流阶层才能进入的地界,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入场券。
16世纪的画家勃鲁盖尔创作起源于宫廷文化的农民画时,他只需要面对身处城市的上流阶层;他们购买与观看村野题材的艺术品,是“贵族们看乡下人的生活获得的快乐”。当时,艺术的欣赏群体固定在一个可以被清晰定义的社会和文化阶层。
而20世纪以来,随着艺术与艺术欣赏的民主化,所谓的“艺术欣赏群体”也随之瓦解。电影院是身处民主化前线的,在这里,每位观众都有各自的社会身份,跨越一切的社会范畴。
如果我们承认《地球》是一部产业化体系下所制作出的电影,那么必然,它的每笔资金最初投入的目标,都是需要每位观众额外劳动付出,才能收回并赚取。那么作为受众同时也作为消费者的观众,他们付钱的条件性,就必然会变成了《地球》的艺术因素之一。
在理清楚这一层面上的《地球》与其受众的关系后,我们才能以一种不抱着偏见与偏激的心态,来讨论这一次《地球》所获得的极端差评的背后,每一位观众所产生分歧的意义所在;并更加清醒地体认到电影的社会功能和电影创作与其所处社会的关系。
就个人而言,始终觉得所谓的豆瓣文青、抖音用户、猫眼淘票票用户,提不上说能够产生多大的分野,我们在本质上的差别没有那么大,充其量是平台发声渠道的差异,令人容易产生不同维度上的认同感。即便是豆瓣上的影迷群体,也不见得工作与生活都围绕着电影转。
这种断然二分的、对立的论调,诸如“影迷与路人观众势不两立”、“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的信仰不同,后者有害”之类,都是站不住脚的、企图引发更深层矛盾并带有恶意的论调。
在网络时代,各平台用户就必能在电影审美上达成的“所谓区分”了吗?这其实多是刻意的错觉——很多人在强调影迷和普通观众的身份与眼界差异,却常常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差别很大却又没那么大。不少人口中所谓的“普通观众”,可能就是你的上司、你的父母、你的男女朋友、你的闺蜜兄弟、或者是前脚还给你送快递送外卖的小哥。
诚然,每个人之间的差异是巨大的,但当组合成一个群体,即便是流动的、模糊的,也会产生一些趋同性。我们不应该凭着自己的想象,就把给出差评的群体,划入到“普通观众”这种刺眼、甚至带有歧视感的抽象标签里,幻想全场都是些门外汉、只有自己是懂电影的。
不过,《地球》引发的冲突和口碑的争议,还是有些太夸张了,也的确打破了一点我的认知。
在联合出品方之一的猫眼平台上,我们可以看到大多数人的意见——超过73%的人给出了1-2分,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
我曾说,“上映难产、发行困局、关注稀少”是目前国产艺术/文艺电影面临的“三座大山”(《独立电影的命运困局》)。对这类作品而言,上院线是遥遥无期的一件事,即便最终折腾到上了院线,还是很可能难逃个位数排片、个位数上座的尴尬情形,比如最近的例子《淡蓝琥珀》、《冥王星时刻》,几乎都是“自我放弃”式上映,没有、也不可能形成大的讨论,这很可惜。
但此类老生常谈的话题,其实一个都没有发生在幸运的毕赣身上。从《地球的至暗时刻》,那篇制片人的文章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他在业界算是收到了“穷追猛捧”的运气,很多人愿意给予他和他的团队以信任,即便过程有很多艰难,每个人都很辛苦,最后结果还算是好的。
这部电影从拍摄、制作到戛纳亮相,再到宣发一次次包装后引发的话题度和全民观影,至如今的口碑雪崩,这一整条线的运作都是产业化体系下的“商业艺术电影”操作,是一个极少数的个例。
于是乎,我初步尝试着给出上述问题的答案:
电影营销在本质上不会伤害一部电影,真正伤害《地球》的问题是,它既然选择了产业化的道路,花掉了七千万,就最好不要把自己的定位,放在一部“犹疑与遮掩”的电影上。
是的,《地球》的问题不是看不懂,而是“入口被遮掩”、“表达存在犹疑”。看不懂,从来都不应该成为商业片的差评理由。甚至,可以成为卖座的理由。
如果拿一些今年剧情容量更为复杂的华语电影来作比——《无双》、《血观音》、《暴裂无声》,就会发现:它们同样对观众的逻辑思维有着很高的要求,构建了一个叙事上的时空迷宫。
但是,这些电影笃定而精确,能够主动地给予观众那团阿里阿德涅之线,让观众在看电影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所为何事。它们的创作者也许在才华上不如毕赣,但他们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如何让绝大部分观众,获得他们付出之后所应当获得的东西。
《地球》的文本在创作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即前面所言的“犹疑与遮掩”。这可能才是它的问题所在:我们绝不应该把所有观众都视作智商低下的巨婴,应当相信他们在碎片化时代是能够具备非线性思维的,况且他们都普遍能看懂情节更为复杂的电影。
作为受众的观众,并没有成为《地球》的危机。
《地球》的危机,在于它所想要融入电影产业体系的姿态与观众所产生的隔阂断层。
在电影的前半部,时空线索裂成了两个,这些现实碎片并非全部都在剧作的真实情境中发生,而是虚实相并,把两个相差十二年的不同时空进行表层的逻辑建构。但在建构的过程中,毕赣使用的是过度直白的前后情节符号对应,这些都表现出了毕赣拍摄这部电影时,作者身份与考虑受众接受度、资本问题上的尴尬与不可解。他还未找到一个更好的协调方式,也没找到一个更可行的方式,去完成建构。
相反,被很多人在艺术性上所看不上眼的、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虽然的确存在很多的瑕疵;但一个起步比毕赣低的他,能迅速在产业体系下找准自己的位置,并不断地消解隔阂的尴尬、从而重获自己新的作者身份,就是一个很好的反例。
把噗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毕赣的时间意识过强,致使电影体验被损害了。我有着差不多但部分不同的意见。差别的意见是:《地球》把时间物化成了概念,是空间化、舞台化的时间,伴随着创作者的不确定,最终带来了机械感与生硬感,没有融汇进一条时间流里。换言之,时间在毕赣的手上是道具,不是河流;《地球》的创作,在部分段落看来是有“诗性”,但总体上看还是更偏向于按部就班,灵气让位于匠气。
《地球》这部电影,对于观影自觉性高的观众而言,他们可以自己编织阿里阿德涅之线,来获得迷宫的钥匙。部分观众的确可以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进行自我对影像的投射,从而对每个碎片编码、拉成像样的时间线(比如豆瓣上梳理剧情线的很多解谜帖)。在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们就可以用一种公平的、获得尊严的方式,给出关于《地球》的好评或差评。比如个人就非常喜欢这篇《年轻的焦虑》的差评。
但由于毕赣对自我的不确定性,以及他未完成的自我建构,让《地球》成为了那些无法产生公平对话者的灾难,这也就难怪这么高的差评率。那些在电影院里抓耳挠腮,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界定每一场戏时空关系的观众,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弱势群体。顾客永远不该遭受刁难和刁难后的诘难,这是老掉牙的道理,倒也没什么错误。如果一部电影无法给大多数人带来共情的能力,它也许仍旧是部好电影,却是一个不适合被过高投资、过度产业化的项目。
当然,就个人而言,我虽然不那么喜欢这部电影,还是下意识、也当属必然地选择支持它,甚至要在各个平台都发声支持,也会在朋友圈为它拉人打高分。
因为就算如我上文所言,《地球》在面对几个情况下的危机之后都接连失败了;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它的存在会给我们的电影市场带来更进一步的可能性。支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点小事,也符合我对当下“艺术民主性的解放”的认知。
艺术民主性的解放,不意味着艺术家要以受众的全部标准来制作、生产作品,那只会是在表面的和谐下充满了百害,把电影的可能性导向更同质化、甚至更垄断的道路上。
它应该更多地意味着双向对话与提升。这是理想的,但也不是不可能的,需要整个行业共同的努力。
也许市场在经历这一次动荡之后,有一些规则可以发生转变——比如,用更理性的态度去对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话题度营造;比如用更大的耐心去对待更多青年导演不够成熟但有其存在意义的电影;比如,更多的艺术电影能采用更为可控的发行和更为合理的制作规划。
最后提一句,这次《地球》面对公众的口碑折戟,在各个方面上都有值得探讨的地方,以上也只是抓了几个我认为重点的方向,而更为具体的理由还有许多许多。欢迎补充交流。
一开始看的一头雾水 后半段就是爆爆爆的牛逼 虽然感觉导演玩的是同样的梗 但是上升到另一个等级以后就是戳得无法拒绝 完全拍出了我的梦境 跪求长镜头幕后花絮!2018.5.17 戛纳
用片名和汤唯,诓骗了科幻粉和直男。
7分,在有更充足的资金前提下,毕赣对《路边野餐》做了一次全面升级。金马二刷之后,感觉整体又提升了不少,线索也更加清晰了。仍是一个浪漫的爱的故事,男主以梦境的方式,去达成他的思念,关于亲人,更关于爱人。
将观看《地球最后的夜晚》当作跨年仪式,并和喜欢的人在影院接吻,因为听说电影结尾特别适合接吻。这片真是成功营销出网红打卡的效果,骗情侣买票。【珍惜少部分现代人拥有的少部分仪式感】【但其实我就是想在影院跨年接吻去他家睡觉电影演什么我才不关心】【地球最后的夜晚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但真到地球最后的夜晚来临那天,相信我,你们才不会看毕赣的电影。
《地球》在处理故事的方式上,跟《路边野餐》完全不一样,它是师承希区柯克的《迷魂记》,前后两部分互文的故事是需要用符号串联的叙事拼图,骨子里其实是诺兰那种理工科的叙事编排方法。2D现实部分里,导演先给了各种散落的符号,蜜蜂,火把,胎儿,苹果,乒乓球,照片、野柚子、白猫、老鹰、扑克牌、港台歌星的名字等等,这些线索无法连串出完整的叙事情节。到了3D梦境部分之后,这些符号再次出现,被男主角的潜意识重组,这时候前后的信息可以在观众的脑中重组出一条清晰的故事线。一个男人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伤害过,男人最后在梦中分别解开了与这个两个女人相关的心结,用一种超现实的浪漫方式自我自愈。不过梦醒了,叙事信息量叠加之后,男人的命运又多了一层不确定。这时候故事完整了,人物立体了,角色成长也完成了,特别硬!★★★★
所有溢美之词都是苍白了。我跟男主一样,做了一场梦,并甘愿在梦里。
各种挪用中比较致命的是对墨镜王的挪用。《路边野餐》中极为可贵的残酷现实诗意荡然无存。黄觉-汤唯活脱脱就是凯里周慕云-苏丽珍,凯里王家卫必然是精致的平庸。3D版60分钟梦境应该放在开场。年度最令人失望华语片。
前70分钟导演知道自己讲啥了吗
考虑到讨厌给左右两边观众抬脚让道的麻烦劲儿,特意买了场观众极少的大中午场次,结尾走字幕的时候听邻座一对情侣(女方)丢了句“看汤唯那个骚气样,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听完后内心默默噗嗤一笑的同时又有些伤感,不知该心疼汤唯还是心疼毕赣,或者是,心疼观众?
2018年度最特别的一次观影体验,全程跪着看完。犹如观看《头号玩家》,跟随罗纮武戴上眼镜,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又犹如《黑镜》般让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诗情画意,半梦半醒。我们跟随他打乒乓球、坐摩托车、坐缆车,跟随他飞行,跟随他进入旋转的房间,见证灯火阑珊,天旋地转。如梦如幻的色彩、精妙绝伦的画面、登峰造极的美术、美轮美奂的摄影,都让人瞠目结舌,无以言表。观影过程如同喝了一杯烈酒,酣畅淋漓,如痴如醉;又如同站在山岗之巅,任由清风拂面,沁人心脾。罗纮武说:“电影和记忆最大的区别就是电影是假的。”然而《地球最后的夜晚》却让我们明白电影也可以如此真实,仿佛置身其中,身临其境。毕赣打造了一部“VR电影”,给我们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同时电影又富有诗意,充满情调,浪漫无比。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地球上最装逼的夜晚
随同自然景观消失的,还有《路边野餐》里那动人在地性以及人与人之间真挚情感和烟火气。电影毕竟不是马戏团杂耍,也不是一场闯关游戏。是不是3D,有没有长镜头,飞不飞起来其实都和一个电影是否惊喜没有关系。
“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肯定来不及说谎话”有几个开心点:邰肇玫,左宏元,万绮雯…这个老派港台明星太可爱,电影里唱《墨绿的夜》的居然是个大阿姨,噗!最后的房子旋转,为啥不是天旋地转?哈哈哈…“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越危险的东西越感兴趣” 记忆分不清真假,它随时浮现在眼前,活在里面才可怕。“你还想跟我走多远?” 观影中途跟随男主戴上3D眼镜的仪式感,走入导演的长镜头梦境,一切没有改变的凯里,代表永恒的表和代表短暂的烟花,虚实难辨,“这个夜晚太短暂”…
中国阿彼察邦,广西马尔克斯,贵州塔可夫斯基,大卫林奇加候孝贤,杨索也得让三分~王家卫御用灯光师看了掉眼泪。哪有什么“赛杨索”毕赣宇宙,不过是塔可夫斯基鲸落。喜欢你时是毕赣,不喜欢你时是赣B
说话不要太刻薄,给你3000万让你做场大梦,你倒是做一个看看。
一小时整的3D长镜头,技术和摄影给跪了!后半段的梦境不仅揭开了谜团,还美得不像话。但也有<<路边野餐>>的问题,演员不说人话,台词让人翻白眼。
吃瓜群众们看看蜘蛛侠不是挺好的嘛,非要给自己花钱买罪受.....
讲故事旅馆就能长住,有音乐歌厅就会开业,念咒语房子就会旋转,所有记忆里的地方都有魔力。吃了蜂蜜就会幸福,吃了柚子就会快乐,吃了苹果就会伤心,所有牵挂过的食物都有情感。我穿越时空,教孩子打球,与母亲送别,和情人看水晶吊灯。故事不会讲完,歌厅不会拆除,房子不会烧焦,在短暂里走向永远。
诚实翻拍了自己。无论长镜头内的世界,还是长镜头之外的生活,都是原样重来:凯里天气、漏水房子、火车轨道、卡拉OK、镜子玻璃……全程靠黄觉旁白在苦撑,没能流畅转动起来。好比对小弟,对女人,有亏欠或执念的强烈情感,但是到底从何而来?概念不能靠强行灌输啊。影像画面,并没有提供有效的信息,相反有大量遮挡阴影,全是无效内容。感觉不是剧本没写好,而是根本没有剧本。如果演员只是人体模特道具,又让李鸿其大特写啃食苹果,在黑夜中告诉你主人公哭了。为仪式感而存在的长镜头,并没有《路边野餐》技术不达标所造成的梦境以及塌陷错觉,而是直接告诉你,漫长黑夜都是假的。所谓时间和记忆,本质上还是一回事。但事先被提示告知,就导致这回无法也根本不能进入监狱。万绮雯、邰肇玫、陈慧娴、水草、飞向太空之类的解码猜谜游戏,玩太多次,
#Cannes71# 看了这个片觉得以前自己没看过长镜头……彻底跪了。终于想到一句合适的评论了:杨索都得让毕赣三分……这世界……